“他是我们自己人，自己人……”

如果你在过去十年里看过足球比赛，那很可能听过这首歌。

它以最纯粹的形式，表达出当地的自豪感。

它触动着深层的、超越理性的情感，那些与关系、亲情和归属感相关的情感。

看到那个家伙了吗？

刚才他在28米外进了球，他就是在附近长大的！

深入挖掘，你可能会发现这首歌有更深层次的共鸣：它不情愿地承认，让11名来自同一地区的球员，组成一支将这个地名用作队名的球队，去跟全世界较量。

这种想法早已脱离了现实；

甚至还带有一丝对逝去的怀念。

高水平比赛中，一支球队中通常只有一两名球员是来自本地，这首歌是专门留给他们的。

然而，对于那些精选的球队来说，深厚的地域关联确实延续着。

这些俱乐部在引进球员时有严格限制，显然会在竞技方面遇到障碍，但是他们相信，可以靠团结的力量来克服。

最有名的例子当然是毕尔巴鄂，多年来他们只招收巴斯克球员，这个做法既令人困惑，也让人着迷。

俱乐部传奇埃切贝里亚说：“让我们与众不同的，是理念，可能在竞技层面上，我们并不出众，但所有球员都来自这里，所以球迷和球员之间的距离要小得多，这种归属感让俱乐部就像一个家庭，更加传统。”

毕尔巴鄂竞技有充分理由宣称，其专注于单一地区的选拔方式是独一无二的，但自我设限的俱乐部不是只有他们。

越过大西洋，来到南美洲北部，来到厄瓜多尔首都基多，这里有一家一切都洋溢着爱国主义的俱乐部：厄瓜多尔民族体育俱乐部，下文简称为民族体育。

队名就体现出来了，用了“民族”一词，队徽骄傲地印着国旗的颜色，绰号则是Puros Criollos，前一个单词意思是纯粹，后一个单词意思是克里奥尔人，也就是西班牙裔的拉美人，指的是他们只使用厄瓜多尔球员的政策。

这家俱乐部成立于1960年代，创始人是一位退役将军，是一家有军队背景的俱乐部，其理念不可避免地与军队的目标交织在一起，旨在展示本民族运动员的能力。

他们很快取得成功：参加职业足球的第一个赛季，民族体育就获得了联赛亚军，三年后成为冠军。

到了1986年，他们成为了夺冠次数最多的厄瓜多尔球队，超过了埃梅莱克和瓜亚基尔巴塞罗那这样的老牌劲旅。

有趣的是，其中有四个冠军是在外籍教练的带领下获得的，意大利的巴托利带队夺冠一次，巴西教练阿布鲁塞泽带队三次夺冠。

跟毕尔巴鄂竞技一样，他们选择教练时，不排斥外国人。

近年来，民族体育的日子越来越难过。

过去35年里，他们只赢得四次联赛冠军，最近一次是在久远的2006年。

从前他们可以在其他方面找到安慰，比如为国家队培养了大批年轻球员，厄瓜多尔参加2006年世界杯时，至少有六名球员是出自民族体育，其中有后来去了曼联的安东尼奥·瓦伦西亚。

现在情况没那么乐观了。

由于实力不济，去年他们降级了。

衰落有经济方面的原因。

2013年俱乐部举行了首次公开选举，从那时起，军队就没有了直接的影响力，资金随之枯竭。

一位厄瓜多尔记者说：“管理不善一直是个问题，但终止了资助才是决定性因素。”

“只引进厄瓜多尔球员”的规定也引发争议，这是可以理解的。

“最近几个赛季，有意见分歧。一些人坚持认为，只用厄瓜多尔球员是俱乐部身份的一部分。但是就球员的品质和价值而言，本土球员的市场令人失望。”

俱乐部的管理层很难放弃这项规定。

即使那些和军方没有关系的人也表示支持这个传统。

豪尔赫·云达是队史上第一位非军人出身的主席，他说：“签下外国球员？我在位的时候不行，我们必须对自己的年轻球员有信心，无论代价如何。”

云达可能没想到民族体育会去参加乙级联赛。

可能这种耻辱会促使人们重新思考。

一群球迷认为现在有必要做出改变，连其他球队的球迷也在担心整个联赛的水平，因为民族体育是厄瓜多尔的豪门。

一位记者说：“我个人认为俱乐部应该大胆引进外援，从经济角度来看，签一个外国的出色球员，比签一个厄瓜多尔的顶级球员更容易。如果是厄瓜多尔的国脚，或者是在国外踢球的厄瓜多尔球员，让他们回国踢联赛的可能性微乎其微。”

这位记者很清楚，违背有50年之久的历史需要勇气：“每个人都知道，做出这个决定的人将承担怎样的责任和负担。”

可以看看两个例子，他们没有完全遵循毕尔巴鄂竞技和民族体育的模式，但是很耐人寻味。

第一例发生在新加坡。

需要先简要了解新加坡顶级联赛的历史。

2003年，由于本土球队的兴趣越来越低，新加坡足协邀请外国球队来参加自己的联赛。

接下来十年，来自中国、韩国、非洲、文莱和马来西亚的球队，纷纷涌入新加坡，一度还出现了法国的球队。

这些俱乐部的阵容大多由来自母国的球员构成，为了凑足人数，偶尔有新加坡本土球员或临时顶替的。

到了2021年，这些实验性俱乐部只剩下一家：四次夺冠的新潟天鹅S队，S代表新加坡。

这支球队是日本俱乐部新潟天鹅的分支，2004年加入新加坡超级联赛。

他们的想法是让年轻球员在大学毕业后获得一线队经验：令人惊讶的是，这支新加坡超级联赛的球队，前14年只使用过日本球员。

或许是意识到了这种情况的特殊，新潟天鹅S队将球场上的付出跟一个社会项目结合起来，赢得了东道主的喜爱。

新加坡当地记者说：“他们在新加坡足球界很受尊敬，这不仅是因为他们在球场上的投入，还因为他们的社区工作。他们真的重视回馈当地社区。”

诚然，这种态度也导致了引援政策的放松：2018年，新加坡球员斯旺迪和莱恩加入了球队。

他们的目标是帮助当地足球发展，所以现在也把本地球员纳入阵容。 

参照毕尔巴鄂竞技和厄瓜多尔民族体育的做法，从2018年起，新潟天鹅S队就不再符合标准了。

那么看看印度之箭，一支只使用印度球员的乙级球队。

他们有别于普通的足球俱乐部，由印度足协在2010年组建，起初叫印度足协代表队，然后改名为派兰之箭。

印度足协成立这家俱乐部，是为了让本土的年轻球员获得出场时间，他们主要来自其他俱乐部的U19和U17梯队，在原来的球队，他们只能坐冷板凳。

加入印度之箭后，他们可以积累经验，提高自己，甚至能代表印度参赛。

这个项目起初持续了三年，2017年印度举办U17世界杯后，重新启动了。

印度足协的球探们会去寻找优秀的年轻球员——他们大多没有和俱乐部签长期合同，并将他们引荐给印度之箭。

在印度之箭，不是用冠军来评估成功与否，而是用长期影响力。

这个“飞箭”体系成果斐然：培养出了很多资深国脚和印超明星。

一位密切关注印度足球的消息人士表示：“他们了解体系，也学会了如何应对曝光。他们自信多了。”

有批评声音。

一些人认为这种做法过于集中，为年轻球员中的精英投资固然好，但这无助于形成更广泛的文化。

该消息人士表示：“明智的批评者认为这么做目光短浅。印度必须投资开发一个能够有机培养球员的体系。把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没有意义。”

然而，有一点似乎很清楚，只要“印第安箭”存在，就永远不会偏离“只招印度球员”的政策。

说到独特的招募规则，最接近毕尔巴鄂竞技队，甚至比民族体育更接近的，墨西哥的瓜达拉哈拉体育俱乐部。

1944年以来，他们一直坚持只使用墨西哥球员的规定，竞争对手从南美、美国等地区引进球员，增强了阵容，但是他们没有改变。

这家俱乐部通常被称作芝华士，由法国和比利时学生创建。芝华士诞生后的头40年，有大量外国球员为他们踢球。

芝华士加入墨西哥职业联赛体系后，情况变了。

他们的新主席洛佩斯·埃尔南德斯是巧克力厂老板，他雄心勃勃，决定芝华士应该遵循一个基本原则。他想通过俱乐部来激发民族自豪感。

他说：“这支球队的成功或消亡，直到最后一刻，都要取决于11名墨西哥球员的才华和努力。”

这种做法没有明文规定，也没有写入俱乐部章程。洛佩斯·埃尔南德斯总是简单地称之为协议——他和其他董事达成了一致。

起初，在这种做法成为俱乐部自我认知的信条之前，关于它正确与否一直存在争议。

1988年洛佩斯·埃尔南德斯在一次采访中说：“有一次，有两个球员，吉伦和马加纳，试图说服我们购买一些外籍球员。他们说，不买的话他们就离开。”

“这让很多人产生了怀疑。但我们开了一次会，富有成效，决定不会放弃。幸运的是，这项协议现在仍然有效。这两个球员说到做到，离开了俱乐部。”

外界的质疑坚定了芝华士的决心。

他们在报纸上刊登了一则引人注目的广告，可惜没有注明日期，但收录在1981年为纪念俱乐部成立75周年而出版的一本书中。

这则广告中，洛佩斯·埃尔南德斯的继任者们更详细地阐述了构想，并对质疑者竖起中指。

广告写道：“他们给了我们六个月的生存时间，而有些人让我们放弃信念。那是一段痛苦的日子，有些事对我们不利，批评声浪不断，但是我们从未失去希望。失败激励着我们。我们永不动摇。”

另一部分内容预见并掩饰了某种挥之不去的不安，这种对排他性规则本质的忧虑如今鲜少被表达："我们没有排斥外籍球员，相反，那些在异国出生、将足球种子播撒在墨西哥土地上的球员，瓜达拉哈拉很钦佩他们。"

然后，他们发出战斗号召，这和毕尔巴鄂经常召唤出的那种情感相一致。

“最大的满足感来自于，使我们的球员有机会让人们相信，他们可以与其他国家最优秀的球员正面较量，瓜达拉哈拉的政策让出身卑微的年轻人登上了体育版头条。

“如今，我们国家的足球正感受到这种浪漫信念的益处，这一信念激励着，并且将继续激励着瓜达拉哈拉的管理层。我们的座右铭表达了这个信念：对墨西哥和墨西哥人民坚定不移的信心。”

几十年过去了，这些情感仍然触动着那些追随芝华士的人。

墨西哥媒体评论道：“这赋予了俱乐部一种受到球迷喜爱的特殊身份。球迷喜欢这家俱乐部在墨西哥足坛的独树一帜。这有历史意义。”

很难明确地解释为什么一家足球俱乐部会受到欢迎，但可以毫无争议地说，芝华士成为墨西哥最受欢迎的俱乐部，得益于两个因素的共同作用。

一个是只使用墨西哥球员的传统，另一个是1956年至1970年间令人瞩目的八连冠。那支队伍被亲切地称为“冠军之王”，将芝华士牢牢地植入墨西哥人民心中。

如今，估计超过40%的墨西哥人支持芝华士。

这是一件幸事，证明了这家俱乐部所激发的深厚情感，但是也带来压力。

过去50年里芝华士只获得四次联赛冠军，这同样让人感受到压力。

一项勇敢但不合时宜的政策，在顺境中很容易受人推崇；但原则和利益相抵触时，真正的考验来了。

这里有几个相关联的问题。首先，外国球员在墨西哥足球中的影响力与日俱增，大多数俱乐部具备了从南美甚至欧洲挖走球星的财力。

老虎队就是例子，他们凭借法国前锋吉尼亚克的出色发挥，在2020年俱乐部世界杯上打入决赛。

老虎队很有启发性，并非个例。

芝华士的竞争对手大多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提升，事实上，涌入的外援如此之多，以致于联赛设定了引援配额。

为了能够竞争，芝华士不得不培养自己的球员，还有从竞争对手那里买人。

买人说起来容易，做起来有难度，因为最好的墨西哥球员会前往欧洲或美国，而且竞争对手知道芝华士的谈判筹码不多。

一些俱乐部的主教练公开承认，他们给芝华士开了一个价，给别的队开了更低的价。这种情况一直存在，而且还会继续下去。

2019年，芝华士主教练卡多佐表达了这种无奈：“美洲队签下了大牌球员；老虎、蒙特雷和托卢卡每年都签下八九个外援。

芝华士的市场充其量也很有限。这不是找借口，这是现实。现在你没法引进最好的墨西哥球员，他们太贵了。”

青训营经常能带来慰藉：从世纪之交起，这些球员从青训营中脱颖而出：卡洛斯·萨尔西多、米格尔·庞塞、哈维尔·埃尔南德斯和卡洛斯·贝拉。

墨西哥诗人萨达曾写道：“我认为瓜达拉哈拉永远不应该买任何人，所有队员都应该出自青训营。这是我想看到的瓜达拉哈拉：一个拥有真挚激情和真正根源的球队。”

不过，也有人认为，加剧的竞争已经触及到了“仅限墨西哥球员”政策的底线。

1990年代末，马斯卡雷诺遭到驱逐，因为他被发现出生在美国马里兰州，他曾考虑起诉芝华士歧视。

但此后芝华士签下多名美国出生的球员，包括球迷喜爱的庞塞和布里苏埃拉。

他们也乐于签下曾代表美国青年队参赛的球员，前提是他们放弃为美国队出场的资格。

围绕这些案例的争论愈演愈烈。

赫尔库莱斯·戈麦斯的转会传闻引起极大争议，他是墨西哥公民，为美国国家队出场。

类似的是克鲁伊夫的言论。

2012年他短暂担任瓜达拉哈拉的技术顾问，在此期间介入了相关的争论。

克鲁伊夫声称自己很欣赏俱乐部的理念，但是他建议放宽规则，允许入籍墨西哥的球员加入，比如出生在巴西的辛哈。

克鲁伊夫的建议是：“如果你是墨西哥人，而且有天赋，那无论你出生在哪里，都可以为芝华士效力。”

当时克鲁伊夫的观点没有被主席贝尔加拉接受。

国籍和身份认同的问题错综复杂，引发的紧张不会在短时间内消失，但球迷和董事会仍然秉持着1940年代开始采取的方针。

如今芝华士由贝尔加拉的儿子阿毛里管理，他坚称，在自己的领导下不会有任何改变。

他说：“放弃这一规则，等于剥夺了我们身份中的重要部分，以及我们长久以来坚守的伟大传统。”

“我想到，有多少人为这一传统付出了一切，而维系它有时候是何其艰难。人们说这太疯狂了，因为我们保持竞争力和实现目标的难度更大了，但俱乐部立场坚定。除非发生一些非同寻常的事情，我们不会考虑废除这条规则。”

芝华士的体育总监、青训负责人莱亚诺也认同这个观点。2017年最后一次夺得联赛冠军后，芝华士一直濒临降级，能够保持脆弱的稳定，靠的是莱亚诺等人的努力。

莱亚诺曾在克鲁伊夫手下工作，然后在国内的五家俱乐部担任技术总监，2021年重返瓜达拉哈拉。

以他的资历，完全可以评估严格的引援规则如何影响俱乐部的整体前景。

他说：“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劣势。相反，我相信这是我们俱乐部的主要优势之一。这一传统能让我们向世界展示墨西哥人是怎么踢球的。对我们来说，这真的非常非常重要。”

“我们代表着一个国家的情感。在芝华士，我们甚至从未像国家队那样拥有归化球员。所以我们可以说，芝华士是一支最具墨西哥特色的球队，甚至比墨西哥队还要墨西哥。”

莱亚诺谈到俱乐部正在经历一场“革命”，他指出俱乐部重新重视青训发展，加强了青训和一线队的联系。

他说：“这真的非常重要。青训学院有发言权，只有这样才能建立可持续发展的体系。如果你想从别的队引进一名墨西哥球员，你可以展开一场精彩辩论，讨论这名球员是否有潜力比我们现有的球员更出色。在这种情况下，我们必须精准定位。芝华士理应拥有最好的球员，但市场竞争非常激烈。”

鉴于芝华士的历史和大量支持者，他们不能仅仅满足于坚持洛佩斯·埃尔南德斯近80年前的愿景。

莱亚诺说：“我们也渴望胜利。这是一个看结果的行业。”

但是在过程中，甚至在艰难困苦中，也能找到快乐。

虽然听起来可能有些老套，但支持或效力于毕尔巴鄂竞技和芝华士这样的球队，难免会有些不切实际。

莱亚诺说：“不能只关注胜利，我们想让人们为之振奋，感受到激情。所以我们正在打造的东西必须与众不同。”

“对我，对芝华士来说，历程比目的地更重要。我们做事的方式比结果本身更重要。显然我们想取胜，但是我们也希望用取胜的方式来激励他人。”

下一次夺冠时，这个冠军会不会因为这些限制而更加特别呢？莱亚诺坚定地说：“当然是的，绝对如此。这真的非常棒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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